从事过外事翻译、担任过英语老师、当过国际学校校长、创办过国际学校运营管理公司，“爱折腾”的甄建伟喜欢尝试不同的人生、体会别样的生活。虽然是“半路出家”，但16年来他所经历的国际教育之路，见证了行业从方兴未艾到狂飙突进、再到沉淀冷静，也形成了独到的观察和思考。
一位国际学校托管运营专家是如何看待国际教育的？好的教育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在政策趋严的当下，托管运营还有前景么？面对5%“红线”，学校如何抓住机遇，提质升级？4月，国际学校在线对话了晟泰教育集团副总裁、国际教育专家甄建伟，听他讲述国际教育行业的问题与出路。
晟泰教育集团副总裁
晟泰君义教育咨询管理公司总经理
国际化学校行业年会组委会秘书长
胡润百学中国国际学校排行榜评审委员会委员
文
杨星
编
冯燕
01
国际学校在线
半路出家，
见证国际教育行业变迁
甄建伟从外事翻译转行进入国际教育是在年。彼时，自费留学高歌猛进，“移民潮”火热，国际教育行业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发展态势。“我转行也是看中这个行业的前景，当时我在大连一家出国留学语言培训机构担任老师，教授托福、雅思、SAT，我的学生以高中生和成人为主，出国是为了留学或移民。”
多年的外事翻译生涯，使他磨练出高于常人的敏捷思维和良好口才；加上当时并不多见的国际经历带来的开阔视野，令他的课备受学生喜爱。从教5年间，甄建伟培养了上千名优秀学生，帮助他们走遍世界，也加深了他对留学的理解。
培训机构的教职收入不菲，但随着对国际教育认识的加深，以及不安于现状、渴望突破和挑战的性格，促使甄建伟走出学校。从年开始，民办国际学校数量增速以每年10%以上飞升，年起提速，并在年达到22.54%。甄建伟也幸运地抓住了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国际教育行业快速发展的机遇。
当时，恰好有两位从英国攻读教育学学位的好友学成归国，三人一拍即合，在大连共同创办了一所国际高中，甄建伟担任执行校长。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入行”，踏上国际教育的热土。
尽管大连已经是东三省的教育高地，但当时叫得上名字的国际学校，只有成立于年的枫叶国际学校，而枫叶走的是加拿大方向。由于创始人的教育背景，所以甄建伟等人的学校选择了A-level课程，抓住了赴英留学的窗口。
3个人，从零开始创办一所学校，遇到的困难数不胜数。从学校选址、设计装修到设施设备的配置，从招生宣传到教师招聘，从课程设置到考试中心落地，从组织架构到人员管理，从课堂教学到家校关系，一所学校涉及的各个方面、全部流程，他们都亲力亲为，摸索个透。为把学校办好，甄建伟团队还多次专程奔赴北京、上海参观考察，学习课程设置、教学模式、教学经验等，把先进地区的国际教育经验带回了东北。
甄建伟回忆，为了招揽生源，他们需要在不同中学门口给接送学生的家长发放宣传资料，“尤其是毕业季，做培训和辅导的机构非常多，为了抢到最好的位置，我们凌晨3点起床，4点就到学校门口抢占位置，摆好桌子、宣传单，等待天亮。”和家长沟通时，经常是三位创始人亲自出马，围着一位家长，讲到口干舌燥。
第一年，他们只招到3个学生。看着学校里的六位老师，甄建伟自嘲“这师生比了不得了。”但时至今日，学校逐步壮大，已发展到多名教职工，培养了上千名学生，很多毕业生被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帝国理工学院、伦敦大学学院（UCL）、芝加哥大学等世界名校录取，取得了跨越式的发展。
甄建伟回忆往事，认为正是在国际学校担任执行校长的六年经历，让他积攒了宝贵的一线经历，搞懂了国际教育、搞懂了如何办学，为日后从事国际学校托管运营工作奠定了基础，并真正爱上了国际教育这一蓬勃发展的朝阳产业。
在学校待到第六年时甄建伟又“不安分了”。“东北的经济衰退，那时已经很明显了。具体到国际学校市场，全国都进入了快速增长，但大连还是老样子。”因此，他认为，学校必须走出大连、走出东北，去到北京、上海等国际学校市场广阔的城市，才能跟上形势，做强做大。由于和创始人理念不同，“爱折腾”的甄建伟独自出走，开始了创业生涯。
他看中了托管运营国际学校的新市场。当时，“地产+教育”模式盛行并在全国大批量复制，“很多地产商纷纷投资建设高端国际学校，但他们不懂管理，就需要请专业的团队负责学校的招生、运营、教学。”
依靠在学校创办、管理、运营、教学上的丰富经验，甄建伟顺利拿到一笔融资，创办了自己的国际学校管理运营公司，在全国开展国际学校托管运营业务。事实证明，不论是从政策层面还是市场需求层面，国际学校托管运营领域的确存在巨大的市场需求，前景广阔。
今天，甄建伟供职于晟泰教育集团，担任集团副总裁、晟泰君义教育咨询管理公司总经理，在国际学校托管运营领域扎下根来。
02
国际学校在线
教学、师资永远是一所学校的核心
晟泰君义教育咨询管理公司是一所为国际学校提供全方位管理运营服务的公司，招生、招聘、教学、课程是甄建伟团队给学校提供的核心服务。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成功运营了多所国际学校国际部。
随着近两年疫情和国际教育政策收紧、行业降温，甄建伟坦言，托管运营项目也感受到了相应的压力。一是很多新建校纷纷暂停或拿不到办学许可证无法开学，托管市场容量变小，二是随着资本大量退出，托管运营的角色也相应转变，从以前的“团队直接入驻”变为“带资进组”，如果不能提供学校运营所需的基本资金，托管方很难与学校达成合作。
但是，甄建伟相信，托管运营对国际教育仍然不可或缺。行业的快速发展带来了规模的粗放扩张，也造成了许多以国际教育为名、却缺乏相应管理和教学能力的学校；面对行业收缩带来的竞争压力，这些学校需要的不仅是资金，更是专业的运营指导。
他认为，表面看行业是过冷了，但实际这是行业走向成熟的标志。规范管理对行业的长远健康是一个很好的敦促，让大家对过去积累的问题做深刻反思，真正沉下心来做教育，促进行业提质升级。这正是国际教育专家主导的托管运营的用武之地。
“公办学校或许也可成为托管运营的客户。”甄建伟提到，随着义务教育阶段逐渐回归公办，实际上扩大了托管运营的市场。民办社会力量的加入，可以与公办资源形成优势互补。民办教育集团对公办学校的托管，市场也已有很多尝试，比如上海世外教育集团、海亮教育集团等都有成熟的公办学校托管模式和托管学校数量。
多年的国际学校托管运营经历中，甄建伟深度接触过许多国际学校，积累了很多学校管理运营的一手经验，也形成了对行业的独到观察和深入思考。
在甄建伟看来，目前很多学校在运营成本投入上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是过于注重招生、营销，而忽视教学教研投入。“现在很多学校非常看重招生和品牌营销，这个我不反对，毕竟民办学校要存活，得靠学生学费收入，但有些学校把绝大部分的资金和精力都投到了招生，只关心怎样把学生招进来，却忽视了教师团队的发展，这就有些本末倒置，因为教师才是直接影响着学校课程、教学质量和升学成绩的关键因素。”
第二则是在人力成本上外教的工资占比过重。甄建伟团队曾为多所学校输送过不少中外教师，他提到，由于家长看重一所国际学校是否有足够多的外教，所以与中教相比，学校招聘外教时给出的薪资更高、福利更好，而提出的教学要求则更少。
行业研究表明，在国际学校中，外籍教师平均工资是中籍教师2倍左右，且近三年薪资差距还在逐年扩大。
吊诡的是，国际学校在外教身上消耗了大量开支，抬高了运营成本和学费标准；但同时，这些开支对于真正有能力的外教，又是杯水车薪。“外教的工资在本国和在中国相比基本是成倍以上增长，有美国教师资格证的老师，假如它在美国学校当老师是7万美元一年，那来到中国工资最少要增长一倍，不然他背井离乡来到遥远的中国，面对陌生的环境、不同的文化，是图什么呢？但有些学校的外教平均工资在三四十万一年，甚至二三十万一年，这样的工资水平可以想见这些外教的水平和专业度，这也是近些年国际学校经常出现外教暴雷的原因。”
近两年的疫情更加剧了这一状况。受限于疫情防控政策，大量外教无法进入中国，现有的外教身价自然水涨船高。不想花高价或花不起高价请外教的学校，开始将注意力转向那些有海外留学或工作背景的中教。
“这类人群既有良好的英语水平，又具备国际视野，与纯外教相比，往往能力和责任心还更强，更能吃苦耐劳。实践也证明，疫情以来外教缺乏的这两年，学校的教学质量并没有下降，家长对学校的信任也没有减少，因此很多学校也越来越意识到具有双语教学能力、国际视野的中方教师的可贵。”
的确，未来优秀的海归中教会是国际学校的主体力量。但甄建伟也坦言，现在学校做出的改变是疫情下的无奈之举，不是主动的、积极的转变，一旦全球放开，外教进入中国变得容易，也许学校又会转头继续花高价聘用外教。但是，如何在中国社会的消费水平、市场容量、社会认知与教师支出、教学质量之间寻求平衡，仍是国际学校必须面对的课题。
03
国际学校在线
国际教育是一种科学的教育方式，
不应区分“公”与“民”
甄建伟曾为数千家庭提供过择校咨询。在与家长的接触中，他发现，尽管经过四十多年的长期发展，中国国际教育已经形成高端、先进、开放的社会认知，但许多家长对国际教育的理解仍有不少偏颇，停留在“国际教育=出国留学，公办学校=应试、刷题，国际学校=放养、出国”的刻板印象上。“这是狭隘的国际教育，是对国际教育的误解，也把公办学校和国际学校完全撕裂开，形成了对立关系。”甄建伟说。
与此相应的是，很多学校对国际教育的理解也有欠成熟。他认为，“国际教育刚开始的确是为了满足出国留学的直接需求，但经过多年发展，我们对国际教育的理解也应更加深入：国际教育其实是一种正确的、科学的教育方式，不仅想出国的人需要国际教育，留在中国的人也需要国际教育；更不应区分‘公’与‘民’，民办学校有国际教育，公办学校也应该有国际教育。
比如北京十一学校，它的走班制、选课机制、开展的社团活动、激发学生兴趣的教育方法等等，可能比一些国际学校还“国际”，更能提升学生的综合素养。”
因此，甄建伟认为，国际教育不应以“国际”二字画地为牢，而应形成“做好的教育”的自我认知；家长选择国际教育，其实是选择了一种科学正确的培养方式。
对于一所学校而言，升学率当然是一个重要指标。但甄建伟也提醒，如果只注重升学率，学校就失去了个性。“如果一所学校把出了多少个牛剑、多少个哈耶普斯作为它的特色，那这所学校往往已变得毫无特色。这样的学校和应试教育又有何区别？牛剑、哈耶普斯的升学率当然可以作为一个指标，不能为了素质教育忽略学生成绩；但若将追求升学率当做唯一目标，学校就会走上歪路。”
那么，好的教育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甄建伟的回答是：“不同的人、有趣的人。”在甄建伟看来，一个不同的、有趣的人应具备这两类特质。
一是会提问。“会提问，比会解决问题更重要。”甄建伟提到，现在对人才的培养逻辑，往往以“解决问题”为指向。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结果导向的思路不容易培养有创新力的人，而提问的本质是思考，是不断寻找创新点。很多家长或老师不喜欢孩子提问，觉得问多了很烦，斥之为“胡思乱想”，认为浪费精力，甚至是“不听话”。但孩子的思想是没有边际、没有限制的，提问代表好奇，也代表了探索和创造的原初动力。
如果我们的教育能对喜欢提问的人给予足够的包容，那些愿意提问的、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孩子才有更大几率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具有大才干的人才。“我们要把学生当做一个真实、自然和完整的人，遵循他们内心世界的愿望、兴趣、好奇心和对自由的期盼。这也是人本主义教育的内核。”
二是爱折腾。爱折腾的意思是不安于现状、不安于平凡，敢想常人所不敢想，做常人所不敢做，具有逆向思维的能力。“不论是乔布斯、比尔盖茨、马斯克，还是马云、马化腾、王兴，他们都有一股折腾劲儿，敢于挑战新事物，也让他们拥有了一段不一样的人生。现在的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安逸，找工作都奔着公务员、国企、事业单位去，但创新创业不能贪图安稳安分。”
甄建伟看重的老师也是个性鲜明、能折腾的老师，“能折腾的老师会带着学生一起折腾，没事鼓捣一个新发明、新活动。在招聘老师的过程中，我发现越是能力强的老师，个性往往更加鲜明，而这样的老师传递给学生的都是个性教育，教出来的孩子也更有特点。”
04
国际学校在线
在“5%控比”到来前，
学校要抓住机会沉淀
年第一所国际学校——北京巴基斯坦使馆学校诞生后，40余年来，中国国际化学校经历了萌芽、探索、上升、爆发、规范等多个时期。而在-年的十年间，新建成的国际学校多达近所。
“爆发式的增长是无序的野蛮生长，带来的后果则是行业乱象频出，这也是国家着手整治的原因。从国际学校的角度来说，总体环境从过去的宽松突然收紧，难免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从“野蛮”到“精细”，是国际教育发展的必由之路。针对业内人士普遍担忧并反复讨论的“过度规范”问题，甄建伟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好比身上粘了很紧很脏的胶条，现在要把这个胶条撕下来，难免脱层皮掉块肉，因为这个度太难掌控了。”
但甄建伟认为，国际学校行业和“双减”不一样，因为学科类培训扰乱了正常的教学秩序，为了消除教育焦虑、回归教育公平，必须彻底遏制学科类培训行业的发展。而对国际学校，目前国家主要是控制义务教育阶段民办学校在校生比例，以期解决百姓最基础的教育公平和均衡受教育权力问题。尽管在这一过程中势必会淘汰筛选掉一部分民办学校，但15%和5%的占比也能保留沉淀一些精品优质学校。
“控比的过程就是逐渐把不好的、不合规的学校‘关停并转’，剩下的精品就留下来了。”在5%控比中，甄建伟也看到了民办学校的机遇。
“行业重新洗牌之际正是机会来临之时。“巴菲特有句名言：‘在别人恐惧时我贪婪，在别人贪婪时我恐惧。’精品沉淀的过程不是一天两天，在此之前，抓住窗口期挤入行，并努力在5%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成功了。如果心存观望，等到局势明朗，行业洗牌沉淀已经完成，再想进入就很难了。”
甄建伟告诉我们，英美顶尖私立学校都有几百年的历史，都是在时间检验中沉淀出来的，比如英国两大著名私校联盟——伊顿联盟和拉格比联盟，分别有12所和18所盟校。这些盟校确定后新成员就很难再加入。再如美国TOP50的学校基本也是稳定的，一旦形成相对固定的模式和规模后，新校就很难入围。
对于如何才能成为5%是所有学校都关心的问题。
甄建伟提到，现在各地政策要求不得新设民办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所以拿地和拿证就是一道门槛，可以通过收购学校或者从“关停并转”的学校手中购买办学许可证的形式入行，现在收购学校的价格与前些年相比已经是大跳水。而对已入行或一直在行内的学校而言，最核心的就是提质升级。最基础的是从硬件和办学规范性层面必须达标，以往不规范的地方，必须尽快解决，其次是快速把软件做起来，学校软件的核心是教师、课程、考评，真正把这三方面做起来了，家长自然会用脚投票，市场口碑形象也立住了，就能够沉淀在5%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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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学校在线
结语
从年半路转行到国际教育时，甄建伟没料到他在这个行业一待就是16年。这些年，他经历过由于国际学校数量少、缺乏市场氛围，难以取得家长信任而招生困难的阶段；也经历过行业火热、竞争激烈，家长挑花眼、学校抢生源的时候。
在他看来，过冷或过热都不是好事，中间状态才能达到平衡。因此，行业由热转冷，反而促使大家冷静、理智的思考，这也是新兴行业所必须经历的沉淀期，“不论什么时代，真正想做教育的人、真正沉下心来做教育的学校，总能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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