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米线
乔安
“老板儿,红汤肥肠,三两,快点哦——”
吕建明送完最后一单生意,已经饿得不行了,摩托还没停稳,就用他所剩不多的力气仰面朝二楼“独一家”砂锅米线店惊叫唤。
罗老幺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可口可乐,麻溜儿地启开瓶盖,冷气“chuachua”往外窜,他只顾笑脸盈盈地给客人递上去,“尖椒配冰可乐,安逸!嘿嘿。”
罗老幺这家店开了有三十年,是巴渝地区有名的砂锅米线老字号,又位于山城会客厅——解放碑,在国内旅游餐饮界都小有名气,外地游客特别多。
听到熟悉的声音,罗老幺把头呲到半闭着的窗户眼,不清的像素显示楼下好像是一件黄颜色外卖工装在晃动,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哪位熟客,只管大声应到:“好嘞!好嘞!”
吕建明饿坏了,三步并做一步,嗖嗖嗖地从楼梯飞驰而上。经过白天的人头攒动,这会儿店里终于静了下来,只剩两张小桌还有客。
吕建明脱下外套,朝旁甩了甩,全是雨;里面的背心老老实实贴在肉上,全是汗。
“山城这天气真是绝了,里里外外没一处干的。”他抱怨着。
“谁叫你干到这份工作了呢。”店里的伙计阿姨抱着一簸箕刚洗好的碗筷,从厨房里出来,打趣着吕建明。
“你说你一个好好的大学生,你是找不到工作还是啷个的哎?非要每天骑个小毛驴儿到处送外卖。辛辛苦苦养大的娃去干苦力,你爸爸妈妈能同意啊?”伙计阿姨是店里唯一的外聘员工,从开业干到现在,中途没换过工作,同罗老幺、老板娘一起,被称为这条美食街的“砂锅米线铁三角”。
“大姐,你不晓得,现在本科生满街都是,工作哪里那么好找哦。我学动画制作的,刚毕业的时候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做助理动画师,底薪三千,后来账号的流量没做起来,老板把我们整个动漫事业部都开除咯。”吕建明跟伙计阿姨聊得十分熟络,一看就不是生客。
“那你为啥子要学那么容易被开除的专业噻?”伙计阿姨头也不抬地追问到,眼睛只顾着手里的碗,一个一个的,被她擦得特别亮。
“碗要揩干后才可以放进消毒柜,不然湿答答的会影响客户体验,罗老幺说了百八十遍了,我总是忘记。记到!记到!”伙计阿姨狠狠地擦,狠狠地逼自己记住。
自从在短视频平台开了账号,上传了宣传视频,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热,到了旅游旺季,二十张桌都不够坐的,需要在门口放几张独脚凳,供游客等候用餐时休息。要是游客的体验不好,会在视频下面的评论区留言告诉全天下食客。罗老幺虽然没怎么读过管理书,但他最在意客人的体验感。自己下了几十年功夫建立起来的良好口碑,要是有人说一句不好,岂不是功亏一篑,现在移动互联网太方便了,口碑这事儿,成也在它,败也在它。
“我考大学选专业的时候啥都不懂,突然那么多的专业名字摆在面前,眼睛都看花了,关键咱不知道每门专业学完以后就业是个什么情况啊。我是因为打小爱看动画片,想着要是能做出自己喜欢的动画片那多有意思啊,就选了动画制作。”吕建明深深唆了一口自己从冷饮柜里拿出来的雪碧,半瓶冰气泡进到肚子里,“咕嘟,咕嘟,隔~”,好家伙,这一天的劳累都从气泡里释放出来了,快活似神仙。
“红汤肥肠,来来来。”罗老幺把一锅翻腾的肥肠米线端在吕建明面前,脸上依然伴着标志性的笑容。
滚热的汤料在满附岁月斑驳的砂锅里龙腾虎跃,升腾的热气仿佛在与天气试比高,红红绿绿的食材热烈地鼓着掌欢迎老餮下嘴,将它们的美进行下一轮的升华。
罗老幺递给吕建明一个小碗、一只小勺,“小心烫哈,夹到小碗里面晾一晾再吃。”尽管已是店里的老顾客,吕建明每次来吃饭还是能受到初次般的待遇。
“你们这些娃儿在外面工作辛苦,多吃点,不要饿瘦了!”罗老幺对吕建明如此细心,八成是想到自己在外地读研究生的儿子了,天下娃都是自家娃,对别人的娃和善一些,自己的娃在外面兴许也能受到善待。
“你现在搞的这个这么好赚啊!”趁着不忙的工夫,老板娘跟另一个也是五十来岁模样的大姐坐在角落里聊天。
虽然老板娘管那女的叫姐,但她身上的穿戴和皮肤的状态,又显然和每天在油烟里打滚的老板娘大相径庭,像一位不经风霜的贵妇人,只有脖子上那条小拇指粗的金链子暴露了其市井老妞的真实格局。
金链子麻溜儿从包里拿出几张宣传单,指着某张上面的几行大字,像辩论赛气盛的一方给气短的一方展示我方论据确凿一样,眉飞色舞,洋洋自得。
“老妹,空口给你说你觉得不真实,这里,看嘛,对待所有伙伴一视同仁,收益机制明明白白写着的,不会少发你一分钱。”说着,金链子激动地拍打着老板娘的手背,“这么好的事情,我哪里能到处去说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来分我的提成哎,要不是看在我们三十年的姐妹情份上,难道我会告诉你?想到你们两口子起早贪黑不容易,咱们的身体不比以前了,该享享清福了。”金链子头一撇,大手一挥,“换作其他人想打听我都不说。”
二人的对话被吕建明听得清清楚楚,一眼瞄去,拿在老板娘手里那张宣传单上,呈现的貌似一个简略的思维导图。
伙计阿姨收拾完碗筷,挑了个离聊天老闺蜜俩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抓了一把瓜子儿,悄没声地听她们掰扯“一个亿的生意”。
罗老幺煮完吕建明这一锅米线,也没有别的客人再来,就在厨房里清理战场,偶尔从小窗口探出头来,定定地侧耳打探老闺蜜俩的谈话内容。
“60万啊!”老板娘惊呼。
金链子赶忙捂住她的嘴。
吕建明听明白了,原来金链子刚转行做黄金投资人,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挣了60万。
这时,罗老幺在厨房待不住了,径直走到老闺蜜俩旁边坐下,“我记得你把门面退回去还没有多久噻,就找了60万啊?这个生意来得哦!”
金链子一副惊慌样,很怕被那三桌客人把她的致富密码听了去。其实他们一直听得清清楚楚,因为不想听见也很难,炫耀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好在那两桌刚好吃完,买单准备走人。现在店里就剩吕建明一个客人了。
金链子的音量更加肆无忌惮,“分红规则就是这么个简单,但不是谁都行的哈,得有脑子。”说着指指自己的太阳穴,那种自信是底层人初尝得志之后一种难掩的失礼状态。
“哎呀,你个老婆娘还厉害呢,身边又没有个帮忙的男人,自己能琢磨出这些来,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本事啊?”罗老幺说话虽然有些糙,但句句都踩在关键点上,金链子这是在拉老板娘入伙,老板是该问个明明白白才好。
“哎呀,我觉得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我们一贯勤快,又从不怕吃苦受累,你们两口子最清楚了,我一个人把女儿养大,什么苦我没挨过?以前开店的时候,半夜3点就起来去朝天门菜市场进货……”
吕建明吃到一半,终于听明白了金链子故事的来龙去脉。原来金链子以前也是这条街上的餐饮老板,她卖的是盖浇饭、炒河粉那一类的快餐,年轻时就离婚了,是靠自己一勺一勺颠勺子把孩子养大的。总的来说,她是个勤劳的女人、节俭的女人。
伙计阿姨去没接他们仨的话,只是静静地磕着瓜子儿,听着故事。
“正好今天晚上九点就有一个内部培训会,我一会儿就过去了,很近的,就是前面拐角那个五星级酒店,在里面的多功能会议厅,装修得很不错。”金链子把之前拿出来的一沓宣传单码齐了往包里塞,准备要走的架势,一副社会精英的高效作派。
老板娘无助地看向金链子:“我一会儿还要收拾,走不了呀。不然我也想去听一下呢。”
罗老幺积极地:“我来收拾噻,你去学习一下嘛。”
金链子急兴兴地补充:“像这种内部培训,我们一个月才一次,一次!讲的内容跟平时给普通会员讲的是不一样的哈,纯粹的内部资料,绝密信息。”
老板娘似乎很犹豫,“我们一辈子只会煮砂锅米线,没有那个头脑去做什么投资,一点门道都不懂……”
老板娘话还没说完,金链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从另一个黑色公文袋里掏出来几张简单的钉装纸。
吕建明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把汤再晾一会儿,然后通通下肚,一滴不剩。他慢慢吞吞地挪过去看热闹。他的心里还是不希望罗老幺两口子被人骗钱,这几年新闻曝光了太多太多市面上的投资骗局,很多受害人倾家荡产。
“哎,大姐,这个好像是个合同吧?”吕建明装傻问到。
“对对对,还是你们年轻人眼尖,你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哦,也对投资黄金感兴趣?”金链子这会儿又丝毫不避生,像是忘了这赚钱资料的名贵身份了。
“大姐,不瞒你说,我是个送外卖的,每天拼了命地跑单,一个月才挣几千块,刨去房租、生活费,很难存钱,想在大城市里买房,简直遥遥无期。刚才听到你们聊天,我很心动,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挣几十万,这么好的事情,谁不想学习一下呢。”吕建明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给金链子脸上又贴了几份傲娇。
“哈哈哈,你看,你们看,还是年轻人的脑瓜子灵活,不墨守成规,哪里有钱就往哪里钻。”
“能给我看一眼你这个合同吗?”趁金链子不备,吕建明想摸摸底。
装傻这招果然好用。那是一份只有甲方没有乙方的合伙人协议,金链子说由于上个月她的业绩超出了90%的普通会员,按照晋升路径,总公司要和她签订合伙人合同,从此以后她的身份就比一般会员要高级,正因为这高人一等的合伙人身份,所以她可以携带一到两名有实力、有诚信的朋友去内部培训会学习。
看着这份所谓的“合同”,吕建明内心一万匹“羊驼”奔腾而过。心想:骗劳动人民也不是这么个潦草的骗法吧!
吕建明一拍脑门,“哎呀,听到赚钱我一激动差点忘了,我报名了一个线上课程,今天开课,我还得回去听课呢,只有等下次有机会,再托您的福去见世面啦。”吕建明装出一副万分遗憾的样子,还特意加了金链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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