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抱养到河南安阳的周巧枝看到母亲的遗像。江阴寻亲志愿者协会供图地图上没有一个位置叫家。找不到回家的路,42岁的刘学侠和45岁的陈霞采取了她们眼里最古老、也最可信的方式——“滴血寻亲”。手指扎破,滴下两滴血在纱布上,存入苏州大学基因库,然后等待。如果亲生父母还活着,且还思念她们,愿意敞开家门,也将血样放入基因库,孩子便能回家。还有很多人同样在等。从20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江南出现一些弃婴。每次遗弃背后都有一个“不得不”的理由。到年,江南发生严重的饥荒,孩子养不活。有的父母借上钱,走水路又走陆路把孩子送到上海丢掉,期望能为其寻一条活路。有的家庭甚至丢掉了所有的孩子。年后的一些年,为了换取一个儿子出生的机会,弃婴大多是女孩。这些孩子在收养家庭长大。多年后,他们都在寻找一个答案:“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喜宴去年年底,陈霞回了家。下了车,生母认出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在人群的簇拥和欢呼下,拉着陈霞往巷子里的家走。两人没有说话,生母一边走一边含泪打量她,脸上挂着微笑。鞭炮声响起,村民从不同方向涌来。厨房里端出一碗碗热腾的“团子”,这是南方节庆日才有的食物,寓意着团圆和甜蜜。亲戚挤满了客厅,他们围着陈霞看,讨论她长得像家里的谁。有人说像姑妈,姑妈早晨特地从上海赶到江阴,站在一旁抹着眼泪。这是一场迟到45年的喜宴。一切都是按照庆祝一个新生儿的仪式进行。酒店里摆了十几桌宴席,陈霞坐在主位,亲戚们轮流敬酒,给她塞红包。陈霞是家里的三女儿,姐姐和弟弟的孩子排着队喊她“三阿巴”(当地方言)。也不断有人来向她的生父母道贺。进酒店大门时,生母高兴地对酒店前台说:“就是她,我的小女,像吧。”45年前的春天,陈霞出生。性别宣告命运,她被抱往街头,再被人送往常熟福利院,最后被常熟一对刚刚丧子的夫妻收养。抱走时,生母托弟媳在一张红纸上写下生辰八字,别在陈霞红色的棉袄上。这次回来,生父掏出早已备好的通讯录,是一个很小的名片夹,里面记着家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他一字一句地念给陈霞听,递给她收好。又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让陈霞写下自己的名字、住址和电话。生父凑近把那几行字看了又看,然后揣在上衣内层的口袋里。十几年前,陈霞就在佛祖面前祈求能有这一天。回家曾是一个“很遥远的愿望”,因为寻亲路阻,她曾一度怀疑自己是私生女,没有人会欢迎她。她始终没有问出那个从幼年开始就困扰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抛弃我?”“看到弟弟的那一刻就知道了。”陈霞笑着说。塌了又重建的命运和陈霞一样,刘学侠也通过基因比对找到了家。年的最后一天,在江阴的一场寻亲年会上,80多岁的父亲带着一帮亲戚来接她。刘学侠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江南农村,她是父母的第三个女儿,出生时家里无男孩。刘学侠的养父从徐州一路打听到常熟福利院。当时福利院抱出5个孩子,养父一眼看中了她。因为刘学侠喜欢笑,对着他笑了。刘学侠的弟弟第一次看到刘学侠,声音有点哽咽。她笑起来有小梨涡,弟弟说是遗传了母亲。若是母亲在世,看到姐姐会很开心。刘学侠全程都很平静,她拥抱了一下生父,用带着徐州口音的普通话叫了声“爸爸”,没有哭。在她上台前,年会现场曾一度失控。主办方安排了3对寻亲者相聚,一个30多岁的女儿冲上台搂着亲生父母的脖子大哭,像个幼儿不撒手。一个被抱养到山东的男人扑通跪下,家人们抱在一起哭。台下多名从全国各地来的寻亲者也随之流泪。现场的主持人把话筒捂住,躲在角落里哭泣,连年会请来的摄像师也在哭。到刘学侠时气氛有点尴尬,台下有人猜测,她是不是对亲生父母还有怨恨?这件事让刘学侠懊恼了很久。她问当时也在场的丈夫,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流泪呢?怕南方的家人误解,以为自己不想认亲,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寻亲志愿者王周丽想起刘学侠也会哭,“她是受了很多伤害,才打磨成现在的平静。”王周丽也是弃女,寻亲多年无果,出来帮人寻亲。刘学侠在一场寻亲会上碰到王周丽,知道可以采血入基因库比对。隔不久,她起了个大早,去找王周丽采血。从家到王周丽的办公室要坐42站公交车。因为严重晕车,直达的路程分了三次,她乘一段撑不住就下车,再等下一辆。最后一段路坐了摩的,“走也要走过去”。采血时,刘学侠“给人感觉淡淡的”,她对王周丽说:“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但针头下面,僵硬伸不直的手指出卖了她。王周丽扎过几十个寻亲者,只有刘学侠一根手指扎了三次才出血。她的手指僵硬,王周丽抓不住,只好握着她的手一边搓,一边安慰她放松。得知有了疑似匹配对象,刘学侠夜里躺在床上想,父母长什么样,有几个兄弟姐妹。她尤其想见母亲。养父一直单身,和奶奶把她拉扯大,她渴望能叫一声妈。有一天她做梦,梦里出现了个老太太,想着那也许是母亲。刘学侠和陈霞都曾试探问过养父和养母,知不知道线索。对方绝口不提。怕养父母伤心,她们偷偷和亲生父母见面。这个过程也要躲避一些质疑,“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来找,你这个人就是贱”。只有同样命运的人才懂,被抛弃是一个无法抹去的印迹。识字后,刘学侠发现户口本上自己的户籍地写着“常熟”,而她长在徐州。陈霞小时候和养父出门,外人的眼神和语气透出,她不是亲生的——外貌、肤色、身高都在提醒着“养女”的身份。还有一些无法跨越的区隔。陈霞家族里有5个孩子,其他人结婚时,爷爷都给了钱表示心意,唯独没给她。王周丽儿时与玩伴发生矛盾,她个子矮,占下风,要去找大人告状。玩伴一点都不怕,大声说:“你告去吧,反正你是抱养的。”她气得踮起脚,揪住对方的衣领。长大后,有媒人介绍对象,找了一个比她大七八岁的男人,王周丽不愿意。媒人撇着嘴说:“一个抱养的,跩什么跩。”来自河北邯郸的寻亲者周小云幼时经历过唐山大地震。摇晃的地面、坍塌的房屋,还有彩色粉笔涂在墙上的宣传画,关于地震的记忆都刻在脑海里。长大后,这些记忆时时出现。她对唐山很有感情,把孩子送去唐山读书,“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像地震似的,塌了又重建”。寻亲传单前的人们。江阴寻亲志愿者协会供图和解陈霞回家前,她的丈夫特地叮嘱她不要哭:“你是给人家扔掉的,又不是骗走拐走的,有什么好激动。”但那天他却哭了。他话少,只说每次陈霞去福利院和外地寻亲时,他都陪着。唯有一次,陈霞偷偷出去。说到这儿,他捂住眼睛,站起来背对人群。家里的亲戚试探着开口问,养父母对你好不好,有没有吃过苦。陈霞说没有。有人问她,恨不恨父母。“不恨。”她笑着说。她将之称作一种自我催眠,这么多年心里只要难受,她都会想,父母一定是迫不得已。陈霞送给寻亲志愿者的锦旗上写着:“山穷水尽疑儿路,柳暗花明又一村。”20岁时,有人说陈霞来自隔壁村庄。有户人家丢过女儿,两人的生日一致。陈霞记下了,结婚后她提着礼物上门,不止一次吃了闭门羹。她托人去说情,只要认下她,她什么都不要。对方还是不愿,陈霞寒了心。在外当兵的儿子一直很担心,电话一早打来,“妈妈你就去偷偷看一眼,人家对你不好就回来”。这次生父母和家人的热情让她开心。家里人说一直都在找她,曾在上海某小区找了半个月。“他们最起码没有忘记我。”陈霞说。在朋友眼里,陈霞是一个能力很强的人。独自做生意,白手起家,从村里搬到市里。她很少示弱,也很少提起自己的身世,“我从来不哭,和我老公吵架也不哭”。后来,她主动把回家那天热闹的视频转到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1xbbk.net/jwbrc/8494.html